作者丨著名陕商研究专家 李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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迎着初升的朝阳，2016丝绸之路品牌万里行车队，又踏上了新的征程。从喀什出发，翻过吐尔尕特口岸，就到了通往中亚西亚的西域道路。

中亚细亚即中亚地区。狭义讲包括土克曼斯坦、乌兹别克斯坦、吉尔吉斯斯坦、塔吉克斯坦、哈萨克斯坦和阿富等国，即我国史书所讲的"葱岭"地区。这里有广袤的草原，盛产大宛马和汗血马，是陕西临潼石榴的原产地。

中亚细亚这片土地，是古丝绸之路经过的地方，曾经为沟通东西方文明、促进不同民族、不同文化相互交流和合作做出过重要贡献。沿途各国的使节、商队、游客、学者、工匠川流不息，互通有无，互学互鉴，共同推动了人类文明进步。所以，习近平主席才深情地说："我的家乡中国陕西省，就位于古丝绸之路的起点。站在这里，回顾历史，我仿佛听到了山间回荡的声声驼铃，看到了大漠飘飞的袅袅孤烟。这一切，让我感到十分的亲切。" 

从秦汉以来，中国的商队就奔走在这条漫长的商路上，悠然的驼铃伴随着草原的篝火和大漠的鸿雁。今天2016丝绸之路品牌万里行车队又一次追随他们的足迹，去寻找丝路沿线的陕西乡党。

坐在奔驰的三菱车上，我拼命搜索自己的记忆库，想翻腾出这一路上有关秦商乡党的历史记忆。突然，一个年轻人的名字出现在我的眼前，这就是最早探寻吉尔吉斯斯坦陕西村的陈琦。

大约在上个世纪80年代，还在部队当兵的兴平人陈琦，从《参考消息》上看到了有关丝绸之路上有陕西乡党"东干族"的报道，他就萌生了想去看望丝路乡党的愿望。只是那时他尚在部队中，要服从部队纪律，他就尽可能地收集有关东干族的信息，并默默地做准备。

2004年，陈琦已步入不惑之年，他不顾父母的的质疑和劝阻，毅然只身踏上了通往吉尔吉斯坦的道路。后来他在《万里独行―――探访中亚陕西村》中写道："我不是自行车运动员，不是职业旅行家，不是作家，也不是学者。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、普通的陕西关中人。我不管专家们和学者们对一些历史问题的争议，我只是知道，在遥远的天山的那一边，有着一个人口多达12万、100年前背井离乡从陕西老家迁徙过去的人类群落。他们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，100年前就休养生息在八百里秦川。他们被迫离开家乡的年代并不久远，是我爷的父辈年间的事情。他们是在夹缝中生存下来的、失魂落魄的、历尽苦难的历史弃儿。他们的命运太坎坷、太不幸了。我常常为他们难过、常常为他们落泪。我要去看他们。"从此揭开了万里丝路寻找陕西乡党的序幕。

与此同时，被称为 "东干研究第一人"的陕西师范大学王国杰教授， 1990年第一次来到哈萨克斯坦首都塔什干，寻找东干人。他听说东干人善于种菜和卖菜，有善于做买卖的习惯，就来到菜市场碰碰运气。果然，看到一名50多岁卖白菜的老头，相貌很像中国人，于是他特意用陕西话问道："菜咋卖呢？"没想到卖菜老头用纯正的陕西话回答说："你个东干人买啥菜呢？"因为东干人自家种菜，无须市场上购买，所以老头有此一问。"我不是东干人。""不是东干人，咋说俺东干话？""不是我说你东干话，是你说俺的话。"此时老头惊异万分："你是从大清国来的？"王教授兴奋地说："我是从陕西来的，你先人就住在那儿。我可把你们找到了。"后来，这个叫马回成的卖菜老人还不放心地问他： 

"你是从大清国来的？" "左宗棠的人还在不？"

一句问话，道出了一段多么凄凉的历史往事，道出了丝绸之路上陕西乡党无尽的乡愁。

清朝同治年间，回民领袖白彦虎发动回民起义，清廷派左宗棠大举镇压，白彦虎带领其中一支起义军翻越天山，逃亡到现在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境内的比什凯克、托克马克等地。时间大约在1867年深冬季节，这些来自中国陕西的回民，越过海拔5千至6千米以上的高原，面对后有清兵追击，前有雪山阻路的艰险，活着逃亡至中亚的不到30％，70％的人或战死、或冻死、或饿死、或被雪崩塌死，至今东干族的老人家回忆起来还会流泪不止。当时的沙俄政府没有拒绝这支来自中国的队伍。因为这些中国人吃苦耐劳，擅长农耕，可以平衡当地以牧业为主的经济结构。沙俄政府让他们自己挑选居住地，白彦虎亲自考察选择了距今托克马克8公里处的楚河右岸，一块荒草滩，认为是理想的农耕之地，随即将自己的宝刀插在这儿，定居了下来，这就是被称为"营盘"的地方，成为丝绸之路上"陕西第一村"的最初由来，白彦虎就成为陕西村的第一任村长。这位曾经搞得清政府焦头烂额的农民英雄，对祖国有着无限的眷恋，临死时都不忘陕西故乡，他在弥留之际曾对后代留有遗言："你们一定要回去，回到西安，在西安西门的门环上敲三下，说声回来了，就是我回来了。"东干诗人大吴说，"百年来，我们就像离群的羊，不知何日才能回到大羊群里去。"

1881--1883年，中俄《伊犁条约》签订后，一部分主要来自甘肃和新疆的东干人和维吾尔人迁到俄国。据文件记载，约有50000名伊犁籍东干（回族）人在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定居下来，与先前已经居住在那里的回族白彦虎部融合在一起，形成了今天东干族的雏形。"东干"这个词，就是陕西话"东岸子自来的"人。苏联政府于1942年正式将这部分来自中国的回族命名为"东干族"。

如今的中亚东干人，截止2010年，人口约112426人，分为两支：一支为陕西东干人，住在哈萨克斯坦江布尔州的马山青镇、朔尔一提别镇与奥克提亚勃尔集体农庄，约42404人。一支为甘肃籍东干人，住在吉尔吉斯斯坦的德鲁日巴集体农庄与米粮樊镇，约51132人，俄罗斯境内有1651人，其余散居在乌兹别克斯坦和阿拉木图、比什凯克等城市。

这些侨居在丝路上的陕西乡党，深深地怀念着自己的故乡。为此，他们始终保留着陕西乡音，他们把去陕西看作是"回中国"，把回西安当作回家乡，他们铭记着要完成祖辈的遗愿，在西安的西城门拍三下，说声"我回来了"，因为这里，就是当年他们的祖辈们离开并出走中国前的出发地； 

这些侨居在丝路上的陕西乡党，他们的语言还保留着古汉语的说法"衙门"、"大人"、"衙役"、"学堂"、"使唤"、"路数"、"营生"，这是东干人每天都要说的词。他们称总统为"皇上"或"皇帝"，称商店为"铺子"，称银行为"钱庄子"，称货币为"贴子"，称朋友为"联手"，称理发师为"待诏"，把"签名"叫"画押"，把结过婚的妇女叫"婆娘"。

这些侨居在丝路上的陕西乡党，他们的习俗保留着中国回族文化的习俗。喜食面食，仍用筷子吃饭，食品也保留陕西的叫法，如莲花白、黄瓜、凉粉、卤面、面片儿、馍馍、胡椒等。大多数东干人都讲东干语（即汉语），语调中仍有纯朴浓重的陕西、甘肃方言和一些北方汉语成分。结婚时讲究嫁妆、彩礼、闹新房。

这些侨居在丝路上的陕西乡党，他们保留着传统陕西人的装束。男子多戴白色或黑色带花纹的圆形小帽，妇女多戴白色盖头或头巾，有的老年妇女还喜欢扎腿带子。在婚礼或喜庆的日子里，中青年男子上衣多套一件黑色马甲。妇女多穿开襟绣着花边的旗袍或连衣裙，喜欢穿绣花鞋，喜欢戴金银手饰以及胸花；

这些侨居在丝路上的陕西乡党，他们的语言保持着浓郁的陕西的特色。他们喜欢和睦、热闹、快乐的大家庭，重视亲情，他们在口歌里说："家呢有个三件宝，鸡儿叫、狗咬、娃娃吵。" "无事调唆分家没下场，大锅呢的饭有味吃的香。" 

这些侨居在丝路上的陕西乡党，保留了中国的传统观念，喜欢男孩，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倾向。他们口语里说："一天的谋囊，赶早喝上二两，一世的谋囊，办上两个婆娘。"东于人的婚礼至今仍然保持着中国"六礼"的传统，同时有回族的习俗。婚嫁中男方先打发媒人到女方家提亲，要有父母的"口唤"。"给话"后要吃"定茶"。女子出嫁前要在自己的屋里"坐炕"，回忆父母的养育之恩。新娘出嫁前一天，与女友在小屋里或唱或哭，悲叹分离，东干人叫"少女会"。结婚时男方用花车迎娶，在洞房要请阿訇念"尼卡哈"。晚上青年男女"遭房"耍新娘子。口歌儿里说："天上无云雨不通，地下无媒结不了亲。" "一家的女儿百家问，抄花子过来捣一棍。"

东干人生活中离不开茶，早晨、中午、晚上都要喝茶。他们喜欢喝红茶，有时也喝花茶，喜欢喝浓茶。在东干识字课本里有一篇课文写道："格鲁吉亚的太阳，库拉的浪；都在茶叶里头呢，血咋不旺。""人说心里闷的慌，浓茶喝上；""馍馍不吃茶不喝，心中有话难得说。"

改革开放后，陕西故乡和丝路的东干人联系逐渐多了起来。1991年6月陕西民委到中亚访问，1991年10月东干人五大中心一行十几人回访西安，从此双边联系渠道打通了。当第七任陕西村村长小黑，抚摸着西安西门的门环，轻轻的敲了三下，口中喃喃的说："曾祖父、祖父、父亲：我回来了！"在场的人莫不泪流满面。

2000年哈萨克斯坦东干协会的第六任会长、 "陕西村"村长安胡塞与陕西省有关部门联系，送5名学生到西北大学学习，西北大学也成为国内最早接纳东干族学生的学校。

一个丝路上被历史抛弃的陕西民族，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！绵绵的丝路，是民族延绵不绝的血脉之路；是乡情永续的情感之路；是散发着无尽乡愁的心灵之路！